读茨维塔耶娃
她拿出了自己亲手编织的绳套。她看了一眼乌云下的叶拉布加镇
“我可以动用祖国给我的唯一权利”。她想
她把脖子伸进了绳套。卡马河依然平静地流淌
而俄罗斯整个儿滑进了她的阴影里
旋舞
我再次途经这里——
几年过去了
岁月有了许多变化
而北斗河边的白樱树
还是十六棵
不多一棵,也不少一棵
我依然和当初一样
喜欢在这里坐上半个下午
每一片花瓣都是那么纯粹
但现在,时间显然
已经让它们失去了控制
它们旋转着
在落寞的光与影之间翻飞
最后落在草地上
也落在河里,梦一样消失
像夜里
曾经落在我们耳边的那群词语——
密集,濡湿
带着绝望的甜美
记得那年四月
你第一次带我来这里
我是那么开心
现在我一个人
我还是那么开心
前面群山苍茫啊
右面河水滔滔
当我躺在樱花树下
当命运的纸牌,旋转着
一遍一遍落在我的脸上
怀疑之诗
那些点燃田野的油菜花
一片金光闪闪的大海
它们无声的奔腾是真的吗?
香樟树的叶子被雨撞落了一地
在对抗和逃离的欲望之间
它们闪烁不定的飞翔是真的吗?
疾飞的鸟儿彼此热烈的叫唤
这纯粹的交谈在我的大脑中停留了3秒
那愉悦的停顿是真的吗?
乌桕果炸开,像一树灰白的念头
此刻它们组成了天空的美学部分
这沉默的诉求是真的吗?
倒在无花果树下的奥古斯丁
终于拔掉了情欲的荆棘
他痛哭流涕的绝望是真的吗?
河水消失在河床中
如果消逝才能成为真正的存在
存在又是真的吗?
我充满怀疑的对视
像雨水一样把自己淹没
我的满腹怀疑是真的吗?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我身上那件古旧的,铅灰色衣衫
凋落
她们要求我镇定
一个十分钟的病理手术而已。不过
没有利多卡因
那个面无表情的女医生干脆地告诉我:
不需要
我被固定在手术台上
被警告千万不能乱动
冰凉的消毒
冰凉的空气
这是一个阴冷的日子
一个冰凉的器具打开了我的下游
办公室的白掌凋谢了
雪白的花朵慢慢变绿
春天我把它带回来时
它还不足10厘米
牙齿咬着我的骨头
哀嚎正努力丧失我的知觉
我暴露的大腿被两个护士紧紧按压着
我想死,或者
我已濒临死亡
我给过白掌十三个形容和十八种想象
甚至最烂俗的形容我也喜欢
她身着洁白的婚纱
正值妙龄
娉婷在陶罐里成了陶罐的女人
她是一叶小舟却没有漂走
她纯美,安静
没有爱恨情仇
也没有危险的念头
她在陶罐里浪费了她的青春
五个星期后
她那黄色的肉穗变成了黑色的梦境
像粗重的叹息
我快坚持不住了
我的心脏快停止了
我的疼痛在流血
我的叫声
我的叫声……
四个医生用冰凉,按摩我的痉挛
他怎么会是园丁呢
每天早晨路过校园那块草坪
我都会想起他——
那天早晨他在草坪上锄草
他高大结实,皮肤黝黑
穿着牛仔裤,干净的浅黄色格子衬衫
外面套着一个牛仔马甲
棕色的高帮皮靴
还有一顶褐色的大檐帽
他的眼睛那么深邃
他的样子就像美国西部牛仔
他双手有力
边锄草边吹着好听的口哨
他是谁?
他看起来那么快活
那么自由不羁
他怎么会是园丁
如果给他一把转轮枪
他就是除暴安良的布兰迪
如果给他一个姑娘
如果给他一个姑娘
我这么想的时候
他已经扛着铁锹走远啦
曼陀罗
有多少次,他想跨出栅栏
他的周围是大片的曼陀罗,花朵硕大而美
喷吐着甜滋滋的气息
他一度产生了迷幻
仿佛刚喝过一瓶伏特加
脸色潮红。后来
这个有着“不合时宜的思想”的人
还是坐在书桌前,说出许多“极合时宜的话”
做出一些“极合时宜的事”
莫斯科。卡恰洛夫街。6号门
灰色的两层楼。富丽堂皇的装饰。警卫
卧室。风景画。单人床。电灯。小型书架
他翻阅着《拿破仑传》
看起来一切都是完美的
他呆呆地坐着。他想起了年的来复枪
想起了马克西姆,他那不明不白死去的儿子
“那是个多么健壮的小伙子啊”
他想起了伏尔加河畔,一直通到田野的色彩斑斓的小屋
还有柏林以及索兰托
至于高尔基街道,高尔基广场,高尔基公园,高尔基剧院……
“哦,斯大林干得多漂亮呵!”
他痛苦地呻吟起来
此刻,俄罗斯穿着列宁装睡着了
“我实在太疲倦了......
穆拉,穆拉呢?”
在曼陀罗的香气中,他也昏昏沉沉地睡了
非虚构
黑暗总要暴雨一样来临
天空总要迸射出愤怒的闪电
悲伤,也会赤裸着走进我们。就像
喜悦也曾经到来
血红的玫瑰犹如疯狂的欲望
在夏日的花园里发散出毁灭的气味
飞虫陷在山胡椒的光彩夺目
露珠里也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有谁懂得你正在忍受鞭笞之苦的生命
尚在怡悦之年?
时间终将一切磨损。美在静静开放
只有死亡在暗中松动我们的每一根骨头
幻觉
我凝视着
路对面的桑树,桑树下蜷缩的的野猫
不,是枇杷树,枇杷树下的流浪狗?
接满雨水的石缸
不,是闪亮的锡皮桶?
海棠的一根枝,探向,已经凋谢的桃树
不,是梨树的一根枝丫倾压在杏树上?
雨点叮叮咚咚,敲打着铁皮雨棚
不,是鞋匠敲着越来越深的钉子?
我还能看清、听清什么?
不,我不抗辩
不,我只是我的幻觉
与死者密谈
你活着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我仍可以听到你的声音
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我能看见你
坐在屋子里和你交谈的一定是我
“我已经死过两次
第一次死时,大脑萎缩了三分之二
第二次死时,心脏死了五分之四”
“那么,我送给你的泰国玉石
裂口在哪里?”
“不记得了”
那么你是真的死了
祝贺你,你将在天上度假
你把自己解决的从容不迫
你抛弃了那些抛弃你的人,即使
还有着情感的纽带
“你为什么结束生命?难道
你需要保留生命的秘密,所以
你决定毁灭它?”
你沉默着,带着动物性的忧郁和冷漠:
“波浪起伏不意味着永生
波浪平息不意味着永死
岁月空虚。我扮演了我自己的替身
我太入戏。以至于替身消失时
我不得不追随他而去”
我已然窥探到了死亡的秘密
但我不能泄露
我看着你起身,从缺席里
再次缺席
村庄沉默于阴霾中
无论历经多少年
当我回到我的诞生地
我都能够识别那里的一切
村庄沉默于阴霾中
一些亲朋好友必然谢世
但我能从子孙脸庞的神色里找到他们
从前每个季节,风总是先吹过长林
和破败的古寺
再吹进窗子,把我们教室里的琅琅书声
散落在稻田和池塘。村庄沉默于阴霾中
但总归只有它能带我
探望过往的生活:把北方的暴风雪
吹进母亲和我的脖子里
吹灭父亲独酌和叹息的灯火
把他的教案啪地吹落到地上
一定是这样,永不会迁变
村庄沉默于阴霾中
虽然我已用上更新的材料做成的镜子
瞭望世界,村庄的年代
也仍在时间的尘封里:那时我年幼
每天用长久的沉默
去拾捡原野上的暮色和人们凝重的眼神
在姚江边
江水在我们右边荡漾
布谷鸟在我们左边啼叫
布谷,布谷
那声息有时急促太过,有时缓和太过
不知要带来什么消息
十月是金黄的月份
正午的林间光斑浓郁,适宜徜徉
我们追踪着布谷鸟的叫声
像走在通向往日的甬道上
我们若有所思,面带微笑
直到凋落碧树的秋风
刮走了布谷鸟的鸣叫
树林静下来。秋水洋洋
波涛仿佛无数停止转动的履带。一切
不会再出现于下一个地方
我们因瞭望而沉默
长林巨大的阴影,倾覆在我们身上
橙子
仿佛要强加给我一个真理
他让我闻闻他带来的橙子
说它来自他的故园
说其有甜美的香气
闻着它,就能想起很多往事
我捏着橙子:
里面确有我们需要的内容
而表皮并没有什么气味
难道是他说了谎?
昏暗的灯光下
橙子闪着暗淡的光泽
像夜里一只冰凉的乳房
更像一个金黄的,可疑的念头
我有些恍惚
我想起了家乡的苹果
这时候,辽东半岛该有大雪
它们会被堆放在地窖里
幸福地挨挤在一起的,还有
大白菜和绿皮萝卜
以及我爱极了的土豆
而橙子,而橙子是新欢
甜蜜而酸涩的新欢
现在它是我的,无论它来自哪个枝头
当我剥开果皮,哦
细嫩多汁的橙子,流泪的橙子
性感的橙子
竭力用它的甜安抚我
杨梅
“啪”地掉落下来
一个接一个
它们用低沉的声音应答闯祸的风
我站立了一会儿
散落树下的杨梅,越来越多
紫红色的,红色的,青色的
还有几天前的,已经烂掉
四月,这棵高大的杨梅树
开出了细小的紫红色的花
五月,慢慢结出青绿的果子
六月,它们长得很大
红的似乎很快可以入口
然而五年了,从来没有一颗果实
能留在树上。梅雨前
它们还未成熟,就随着风
一颗一颗掉落在地
连麻雀也没有享用过
自生自灭的事物
自然无涉悲喜
只是在宇宙里,地球上
一个偏僻的角落
为什么总是我在留意这棵树
这平静的冥冥之中
究竟蕴含了什么
而且,我感到我片刻的凝神静听
也被什么凝视着
一枝黄
这些来自异域的野花
迅速地在海港落地生根
起伏的头颅,像极了奔腾的马匹
秋风每年点燃它们一次
去年它们侵入滩涂,田边
今年已经漫上公路和山谷
它们放肆地扩张,蔓延
不加选择地冲向大陆
更广阔的腹地,覆盖沟渠和道路
它们的气味令人警觉
它们的花貌使人不安
谁赋予了它们如此优厚的生存能力和机遇?
无论药剂,还是机械和人工的干预
都无济于事。不用多久
它们就能进入它们想去的任何地方
包括我们的大脑
即使山谷上空升起99个太阳
也是徒劳的,斩草除根也不能
但秋风停歇时
它们也会突然寂寥,沉默
它们还有一副俊美的模样
当秋风鼓起它们,那汹涌的波浪
一遍一遍滚过原野
像黄金在世俗里歌唱
像黄金在世俗里舞蹈
唯有灯火金黄
我爱傍晚的灯火
我盯着路边的窗户
一连几天都这样
那么专注
一扇灯火,然后另一扇
像夜里行驶在田野里的
一列列火车。或许
每户人家都有离开的旅人
这让我想起
离开家乡时的那一年
我走了,孤身一人,像匹小马
透过橘黄色的窗户
我总感觉
有人在看着我
冬夜的风一阵阵吹过
置身异乡的马路边
我不时回头
身边是飞驰的卡车
而我又将去往哪里?
庸常的时光
唯有灯火金黄,令我温暖而恍惚
散漫
我已经是第三次读卡佛了
“我不喜欢这个家伙,他太散漫了”
你丝毫也不掩饰对他的不屑
可是,我完全被其迷住了
他也失去了父亲。尤其谈到父亲
我就觉得老卡是个好男人
至于散漫,怎么说呢
前天傍晚,我脸色苍白地走过
医院,走过
灵桥路,天封塔,走过城隍庙
走过啊一个又一个公交站,地铁口……
我紧握着衣兜里的各种化验单
雨完全弄湿了我的大衣
我的褐色头发。那时候
我几乎不知道我要去哪儿
但是看起来我无拘无束
我走路的样子,我潦草的样子
也可以叫做散漫
鸟鸣
龚纯喜欢采集田野里的鸟鸣
说清脆的口音,让人听了会得以抚慰
一次,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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