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人间theLivings(ID:thelivings)
作者
胡剑龙
编辑
价值线小精
网络图
在刚果金,亿人民币的矿产项目为中国人创造了机遇
在国内因低效和污染被弃用的鼓风炉炼铜技术,在这里大行其道
自年8月后到年底,在卢本巴希的中国人中诞生一名百万(美元)富翁的平均周期,只需16天半
吴少鑫每年给的“小费”达万,相比私企,中国国企在这里遇到了制度性障碍。
年3月5日,我飞往刚果金南部城市卢本巴希。在空中,热带雨林就像无边无际的黑色沼泽,刚果河则像条银色巨蟒,缠绕着盆地底部的金沙萨。
没有奔腾的河马,也看不见咆哮的狮子。某位男主持低沉的声线嗡嗡来袭,我将注意力转向草原深处,褐色坑洞出现在乌蒙蒙的天空下,像是猎人精心布置的陷阱。
这些丑陋的矿坑完美阐释了刚果金的经济没有崩溃的唯一原因——矿产行业的输血。以年为例,刚果金出口总额.82亿美元,铜、钴和黄金占到八成。
1卢本巴希位于加丹加高原的北沿,是新老卡比拉总统的故乡,也是刚果金矿业的心脏。它处在一条穿越赞比亚和刚果金、长达公里的香蕉状铜矿带上,拥有全世界70%的钴储量,铜矿品味高达5-10%。
在中国,铜矿平均品味只有0.8%,卢本巴希的尾矿渣也比这高。所以,两家中国国有企业和刚果金国企合作,下注在一个铜钴项目。迄今为止,这是中国在非洲最大的一笔投资。
亿人民币的项目更为不少中国人创造了机遇,前往机场接我的广州人琨哥就是其中之一。三年之前,他受朋友邀请“过来看看”,随后就留下来开了旅馆。
亿的项目哪会让他为客源操心。“时代宾馆”里人来人往,就像美国的淘金时代。
“我这是小本买卖。”琨哥很谦逊。不过,他也有副业。
“山里,去收矿。”
我们几次闲聊,问起他的新事业时,他都很沮丧,“才搞了几个月,太晚了。去年搞的,这会儿都发大财了。”自年8月后到年底,在卢本巴希的中国人中诞生一名百万(美元)富翁的平均周期,只需16天半。“一车平均就有3万美元的利润,每天两车,每月净利润万,持续到年底。最后,所有收矿的工厂资金链都断裂了。”
△时代宾馆的天井
2在时代宾馆,我的室友靠在床头上说,他在利卡西开冶炼厂。
他解释,“去年8月,发现一个新的钴矿带,品味达到20%。因为位于民居下,导致收矿市场一下超热。”
也是在去年,因为中国人挣钱太多,卢本巴希的赌场不够用了。这里原本有4家赌场,俄罗斯人瞅准时机,在年又新开一家,名叫“国王与王后”(KingsandQueens),距离时代宾馆不到10分钟车程。
△在时代宾馆卖矿的卢本巴西人
刚果金的赌场多由俄罗斯人控制。他们垄断了中国男人的夜生活。我在赌桌上看到一名在旅店相识的浙江桐乡人。一小时内,他赢下两千多美金。
第二天早晨我碰到他,问起战况,“全输回去了。”
在吴少鑫看来,在卢本巴希收矿,和赌博很像。“十年一遇,遇到这个商机。没发现这个矿之前,快要回完中国。做不下去了,因为产量少啦。”
△俄罗斯人新开的赌场
吴少鑫在当地颇有威望,他是最早的一批中国投资者。“我3年在赞比亚,买这边(卢本巴希)的矿石。那个时候,刚果来的中国人很少,都是在赞比亚,接这边的原矿。”
4年,卢本巴希只有两家中资企业,那时候内战还没有平息,吴少鑫冒险来到这里,“因为刚果金可以民采。”他解释,“民采就是农民拿个铁铲啊,拿个镐啊,打个洞,在地下挖矿。”
赞比亚和刚果金虽处在一条铜矿带,资源却差异极大。“赞比亚储存量要比这边大,但那边都是井下,比较深。这边都是露天,所以民采量很大。4年过来的时候,民采就可以采出6万吨金属。”吴少鑫说。
3为解决刚果金人失业问题,政府创造了“民采”这项特殊政策。卢本巴希的市民均可申请手工采矿,只要你能负担少量手续费,买得起一把铁锹。不少家庭就可以赖此生存,在向印度人和黎巴嫩人卖出矿石后,在超市里换取口粮。
不过,在过去十年里,中国人很快取代了印度人和黎巴嫩人,占据了卢本巴希的收矿市场。我想这是得益于中国巨大的需求。
但我在探访了陈浠钒的收矿点后,才更深刻理解了这种变化。
△陈浠钒的收矿点
那时大概是上午10点,正是一天最忙碌的时刻。两位工人搬着矿石到磅秤上;在他们边上,一砣砣铜绿色的石头散在地上,赤身工人挥舞榔头砸向它们;四名衣着鲜丽的本地女性,蹲在地上,从砸开花的矿里挑出碎石;两名矿工把碎矿拢到编织袋上,抬进墙角。我跟了进去,那是一个洗矿池,工人扯着编织袋的角,将矿石在浑水里来回筛了八趟,直到冲掉矿石上的泥。
不知道什么原因,陈浠钒和卖矿的人吵起来,似乎对方不同意他给出的矿的品味。他神情很不耐烦。后来,他告诉我,“一般肉眼就能分辨品味,如果农民不同意,则要砸矿,然后进入分析仪检测。”
但两分钟后,我又看见陈浠钒有说有笑,还把手搭在一人肩膀上。在这不到一百平的空间里,尽管忙碌,却井然有序,仿佛一切都在陈浠钒的掌控。
我在人群里窜来窜去,数清有三十名本地人在工作。但我也意识到,只有一名中国人——也就是陈浠钒——在管理他们。
陈浠钒看上去真年轻,甚至透着一些稚气,不过,“国际范”十足。尽管,这个第三世界角落里破破烂烂的收矿点,很难说有什么国际化,唯一能和现代世界沾边的,也就一台分析仪,价值一千美元左右吧。
和旅店老板琨哥一样,他也沮丧,“现在收不到矿,因为大的矿封了,不让进。”在卢本巴希在控制民采后,新钴矿引发的狂热嘎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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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夸他法语很流利。他只笑笑,不置可否。
“你多大?”
他还是笑笑,“你猜?”
“26?27?”
“我年出生,年到这边来的。”
△砸矿
△洗矿
△挑碎石的卢本巴希妇女
一个没有大学学历、来卢本巴希之后才开始学法语的23岁小伙子,现在每天指挥着三十号本地的工人,入侵印度人和黎巴嫩人盘踞的市场,唯一能解释的,或许只有野心。
不过,我在卢本巴希遇到的中国人,不管是流连赌场的收矿者,还是“国际陈”,他们对刚果金的变化都没有兴趣,也对当地普通人所知无几。我问陈浠钒,他的农民卖家一个月能赚到多少钱,“好的能有大好几千。”不过,他没给出准确数据。
卢本巴希被称为原料仓库,但普通人却承担着“资源诅咒”的恶果。我的司机阿曼达(Armanda)告诉我,“教师工资一个月不到美元,士兵的工资不到70美金,买食物都不够。”他们似乎活在与中国人隔绝的空间里。
4吴少鑫的工厂一年营业额有万美元,但他觉得不值得称道,“我们中国的这个鼓风炉炼铜技术,是毛泽东时代炼铁的嘛。炼铁的改成炼铜。”
厂区确实有“大炼钢铁”时代的景象。
四层楼高的鼓风矗立在厂区南端,不停吐着白烟,炼出的铜钿还有磨碎的钴矿就散落在厂区里,没有流水线,也没有封闭的产房。
△华鑫工厂里的冶炼炉
这种火法炼铜技术遵循着古老的化学公式:石灰石加焦炭加铜矿,很像中国普通家庭在烹饪,“每样三分之一”。带领我参观厂区时,负责技术的副总黄东海很自信。不过,“火法冶炼,一般至少需要20%的品味,铜矿低于这个品味的,只能湿法冶炼。炼出来95%的粗铜,运到国内,卖给国内的冶炼厂,提炼出99.99的精铜。”他透露。
△冶炼车间里的工人
这决定了火法炼铜技术在中国国内没有市场。首先,中国没有20%品味的铜矿石;其次,“环保通不过。”吴少鑫说。
但在4年,中国被淘汰的技术在卢本巴希找到生机,因为省钱。“那时候,就是先进来,一看改革开放,资源那么丰富,就投个小工厂先试一下。投了万美金。”至今,他仍觉得当时“比较冒险”,那时,非洲多个国家的军队仍在刚果金东部丛林里激战,卢本巴希也只有两家中国企业,国有企业万宝矿业和一家民营企业。
吴少鑫身上有着闽南人天然的冒险基因。他原籍福建晋江,18岁移居香港,与哥哥吴少康批发电器给远在南非的贸易商。
香港回归前,吴氏兄弟将事业转到南非约翰内斯堡(Johannesburg)。现在,吴少康依然在那做贸易,还担任着南非警民合作中心主任。而吴少鑫则北上赞比亚,进入刚果金。“不是国内对矿啥的也需要嘛,就说你们在非洲熟,帮我们找一些资源,是这样来的刚果。”
冶炼厂于5年10月投产,5的铜价已经到多,6年铜价涨到0多,很快他就收回投资。“不是我们冶炼成功,而是碰到机遇。”
“摸着石头过河”的策略,在刚果金“改革开放”时期同样奏效。“那我们就有了一个平台嘛。进入刚果,了解刚果。”
5吴少鑫相信,自己青年期在香港的生活经历在卢本巴希回报了他。
“我在香港长大,对这种欧洲殖民地,这些法律,我们处的比较早。(所以)我们在海外做生意比较适应。”在这里,“整个制度、管理,乃至整个国家,都不是很健全。他们这些人想要腐败,要从这里得到钱。”
而另一方面,他也不否认,“他再这么烂,(毕竟)还是一个国家,还是有这些执行部门的。没有,这些国家都废了。”
这种貌似自我冲突的观点,正体现了他独特的平衡技巧——“两种经营方法,一种是用很正规的方式;一种就是用势力、用关系的方式。两种同时做。哪里有国家不收税的?所以你到哪里都得正规,再加上关系。”
卢本巴希官员对中国人的社交方式很不适应。“他们说,他妈的,跟你吃饭,你又不会讲话,叫翻译,然后我们干杯干杯。”吴少鑫讲起这些往事,止不住大笑。“他们还说,你醉我也醉,两个人傻乎乎坐在那里,不知道在干啥。你给我钱就行了。”
“我做习惯了,觉得比中国还简单。讲清楚,他要多少钱,你也正正规规,拿了给他就行。”他忍不住抱怨,“我们中国,吃完饭,还要卡拉ok,喝醉酒还带女人给你。”
在卢本巴希,吴少鑫每年给的“小费”达万。他解释,“这个万,不仅只有小费,还包括罚款。”
在刚果金,罚款弹性巨大。
华盛顿的非洲问题专家理查德?吉特曼(RichardGittleman)曾在卢本巴希在一家美国矿业公司工作。有一年,税务局上门,告知要补交0万美金税款。他花了一年时间处理,最后,“一分钱没交。”
中国企业同样如此,“包括所有中国企业,我赚0万,报告0万,他还是要罚我。那我干脆报万,那万,百分之三十的税,这万就留给你好啦。”
“你明白这个意思吗?”吴少鑫问,“就是去协调。我私营就能,国营的他咋协调?”
“一家国有企业,上次给他总经理在聊天,聊他为什么做得这么不好?总经理在这里,超过块的小费,要报北京。”
“块来这里有啥用?”官员告诉他,不等北京批完,我咋给你?但是,北京又不知道这里在干啥事。“你明白吗?(这样的情况)你国营的行不行?我私营的就行。”
很显然,中国国企在这里遇到了制度性障碍。
6年3月20日,中国国有企业与华鑫公司签署“股东协议”,合资成立中色华鑫马本德矿业有限责任公司。
此前,中国有色三度进入卢本巴希,均告失败。
“中色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合作?为什么来了,还要和我合作啊?”吴少鑫自问。
“中色也可以没有我啊,没有我,他真的一样都还没出来。”他又自答,“因为(工厂)都他在管嘛,外围我们协调,该付多少钱你去付。就说中色过来投资这几年,有谁去找他们麻烦?但钱肯定是要付的。”
我告别吴少鑫时,他说晚上有一个饭局,云南铜业的人过来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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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企业在卢本巴希不断地买进矿山,这很像刚度过计划经济物质匮乏期的人,初次来到琳瑯满目的超市,管理购买欲变成了自我施虐。
年7月,甘肃省地方国企金川集团击退巴西矿业巨头淡水河谷公司,获得卢本巴希的多处铜矿和钴矿,交易额11亿美元;年8月,国有企业中国五矿通过收购一家澳大利亚公司,以81.8亿人民币获得卢本巴希一个铜矿。
中国的民营企业不甘落后。年5月,紫金矿业收购卡莫阿(Kamoa)铜矿项目49.5%的股份,成本为4.12亿美元。
这些隔段时间就冒出的天文数字,似乎支持了长期以来西方评论家对中国在非洲投资的批评:中国只顾攫取非洲的自然资源,对当地社会发展没有表现出责任。更尖锐的批评者则认为中国在非洲实施“新殖民主义”。
年3月,尼日利亚央行行长拉米多?萨努西(LamidoSanusi)在《金融时报》中谈到,中国“是非洲去工业化和欠发达的主要贡献者”。
无论在赞比亚、刚果金,还是乌干达,所有和我聊过的中国人,上至国有企业的高管,下至普通员工,无一不认为,这些观点是站不住脚的。
“我们现在是在嚼别人吃剩的渣。”年11月,在赞比亚中国经济贸易合作区,中国有色一位高管说,赞比亚最大的外国投资者来自加拿大。连印度公司也走在中国人前面。
“他们是宗主国,对这里的资源状况,一百年前就搞得一清二楚。我们改革开放才三十多年,来这里也只有十几年时间,这么晚进来,哪还有什么好矿留给我们?”他反问。
79年10月,通过竞标,中国有色公司获得已停产的赞比亚卢安夏铜矿。
这座矿山最初所有者为英国人,从上世纪初便开始生产,后来转给荷兰人,铜价低迷时,他们认为不值得开采,便一度废弃,中国有色这才有机会接手,重新提炼被英国人和荷兰人利用过的尾矿渣。
刚果金也差不多。来自美国、澳大利亚和加拿大、比利时的的矿业巨头,他们掌握的资源储量远胜中国企业。
不过,论争议性,似乎没有谁能胜过华刚矿业(Si白癜风用什么药最管用白癜风怎么诊断症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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