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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权力即上帝(2)
那个过程又需要再上演一遍了,这可能需要好几年。
他伸手摸一下脸,想熟悉自己的新面貌。
深深的皱纹印在脸颊上,高耸的颧骨,塌陷的鼻子。
此外,还有他们为他新镶的一副假牙。
在不清楚自己容貌的情况下,想要装得高深莫测,是很难的。
总之,仅仅控制面部表情是不够的。他第一次认识到,如果你要守住秘密,首先就要对自己保密。你必须始终知道这个秘密的存在,但是不到必要的时刻绝不要给他冠以称呼,出现在自己的意识里。
从今以后,他不仅需要正确思想,而且还要正确感觉,正确做梦。
在这期间,他需要始终把全部仇恨深埋在心中,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又和其他部位没有关联,就像是个包囊。
终有一天他们会决定枪毙他。
只是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是在事前几秒钟是可以猜想到的。
他们总是在脑后开枪,当你走在走廊里的时候。有十秒钟就够了。就仅有十秒钟,内心就如翻江倒海似的。
到了那时,一切都是突然的,不用说一句话,也不用停下脚步,表情也不用改变,突然之间,一切伪装都会被撕烂,砰的一声,这是仇恨在开炮。
仇恨会像一团烈焰把他一把烧掉。
同时,子弹也会砰的一声打出来,不是太迟,就是太早了。他还没被改造,脑袋就被打得粉碎。
异端思想还没悔改,也没有受到惩罚,他们永远都碰不到了。
他们这样等于是在自己的完美无缺中打下一个漏洞。仇恨他们而死,这就是自由。
他闭上眼睛,这比接受思想训练还困难。
这简直就是自己折磨自己,糟蹋自己,作践自己。
他将自己处在最肮脏的污秽中。还有比这更可怕、恶心的事吗?
他想到老大哥。那张庞大的脸(由于老大哥都是出现在招贴画上的,他总觉得这脸有一公尺宽),浓浓的黑胡子,盯着你转的眼睛,不自觉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对老大哥出于真心的感情是什么?
过道里响起了沉重的皮靴声。
铁门被打开了。奥勃良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那个蜡像面孔的军官和穿黑制服的警卫。
“起来,”奥勃良说,“到这里来。”
温斯顿站在他的面前。
奥勃良的双手用力抓住温斯顿的双肩,死死地盯着他。
“你有过欺骗我的想法,”他说,“这很蠢。站得直一些,好好看着我。”
他停了一下,然后语气稍显温和地说:
“你进步了。要是说思想,你已没有什么问题了。但要是说感情,你可没有什么进步。告诉我,温斯顿,而且要记住,不许说谎。你知道如果你说谎了,我是一定会知道的,快告诉我,你对老大哥的真实感情是什么?”
“我恨他。”
“你恨他。那很好,那么现在你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你必须爱老大哥,仅仅服从是不够的,你必须爱他。”
他把温斯顿轻轻地推向警卫。
“号房。”他说。
因为他感到了不同的空气压力,所以似乎知道监禁的每个阶段都是在这座没有窗户的大楼里的什么地方。
被警卫拷打时在地面以下。
奥勃良讯问他时是在高高的顶层。现在这个地方则在地下,有好几公尺深,到了不能再下去的程度。
这个地方是他待过的最大的牢房。但是他从不太注意周围的环境。
他所看到的只有两张小桌子,上面都铺着绿呢桌布。
其中一张距他只有一两公尺远,另一张靠近门边的稍远一些。
他被紧紧地绑在一把椅子上,不能动弹,甚至连脑袋也无法转动。
他的脑袋被后面的软垫子卡住,使他只能目视前方。
开始屋子里只有一个人,后来门开了,奥勃良走了进来。
“你曾经问过我,”奥勃良说,“号房里有什么。我告诉你,你早已知道了答案,而且每个人都知道,号房里拥有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门又开了。走进来一个警卫,手里拿着一个类似筐子或篮子的东西,是用铁丝做的。他把它放在靠门边的那张桌子上。
由于奥勃良挡着,温斯顿也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奥勃良又说道:
“对于不同的人来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也会是不同的。活埋、烧死、淹死、钉死,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死法。在特殊情况下,还可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是不致命的小东西。”
他往边上挪了一些,温斯顿可以清楚地看到桌上的东西。那是一只椭圆形的铁笼子,上面有个把手可以提起来。它的正面就像一个击剑面罩,但凹面朝外。这东西虽然距他有三四公尺远,但是他可以看到这只铁笼子被纵向分为两部分,里面似乎装着小动物。这些小动物是老鼠。
“对于你来说,”奥勃良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刚好就是老鼠。”
那铁笼子一被拿进来的时候,温斯顿就已经预感到了,那是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突然明白了那个面罩的作用。他吓得屎尿直流。
“你不能这样做!”他声嘶力竭地叫道,“你不能,千万不要这样做!”
“你记得吗,”奥勃良说,“还记得那梦中的惊恐吗?你的面前是一片漆黑的墙,一阵可怕的隆隆声在你的耳边响起。
墙的另一面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你自己知道那是什么,但就是不敢说出来。那就是老鼠。”
“奥勃良!”温斯顿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说道,“你认为有这个必要吗?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奥勃良没有直接回答。等他说话时,又是教师的那种口气。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好像是对坐在温斯顿背后什么地方的听众说话。
“痛楚本身,”他说,“并不够。有些人就是到了快要痛死的时候,也可以咬紧牙关。但是对每一个人来说,却都有不能忍受的事情,都有不敢去想的事情,这其中并不存在勇敢和怯懦的问题。就像是从高处跌下时抓住了一根绳子,这并不是怯懦;从水底浮上水面来,尽量吸一口气,这也不是怯懦。这不过是一种我们必须服从的本能。老鼠就是这样。对你来说,老鼠无法忍受。它给你带来的压力是无法抗拒的,即使想抗拒都做不到。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但是你要我做什么?要我做什么?我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做?”
奥勃良提起铁笼子,放到离温斯顿近的那张桌子上。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绿呢桌布上。温斯顿似乎都听到了血往上涌的声音。他此时就像是被扔在了一个荒凉的大平原中央,这是个阳光炙烤的沙漠,远处的各种声音都从四面八方向他传来。其实,这些老鼠距他只有两公尺远。它们都很大,都到了鼠须硬挺、毛色发棕的年龄。
“老鼠,”奥勃良仍向隐形的听众说,“是啮齿动物,但同时也吃肉。这一点想必你知道。你一定也听说过本市贫民区的故事。在有些街道,妈妈不敢让孩子独处,哪怕只有五分钟,老鼠也会行动,不用太长时间孩子的皮肉就会被啃光,只剩几根小骨头。它们也咬病人和快死的人。它们非常聪明,知道哪些人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铁笼子里传来一阵老鼠的叫声,温斯顿感觉是从远处传来的。原来是笼中的老鼠在打架,它们想要钻过那个把它们隔开的格子。他也听到一声绝望的呻吟,这像是从自己身体的什么地方发出的。
奥勃良提起铁笼子,他在提起来的时候,按了一下像是机关的东西,发出了咔嚓一声,温斯顿拼命地在椅子上挣扎着。但只是徒劳,他身上的每一部分,甚至他的脑袋都被绑得一动也不能动。奥勃良手中的铁笼离他越来越近,距离温斯顿的眼前不到一公尺了。
“我已经按了第一键,”奥勃良说,“你应该猜到了这个笼子的结构。面罩刚好合你的脑袋,一点空隙都没有。按下第二键,笼门就会打开。这些饿慌了的小家伙就会像万箭齐发一样冲出来。你以前有没有看到过老鼠蹿跳?它们会直扑向你的脸,一口咬住不放。有时它们会先咬眼睛,有时它们先咬脸,再是舌头。”
铁笼子又近了一些。
越来越近了。
温斯顿听到的全是吱吱声,好像就在他的耳朵里。但是他拼命使自己不要慌张。要仔细想想,哪怕只有半秒钟,这也是唯一的希望。这时老鼠的霉臭味就飘在他的鼻尖。
他感到一阵猛烈的恶心,几乎晕了过去,眼前一片漆黑。就在这一瞬间,他丧失了神志,成了一头号叫的野兽。
但是他始终抱着一个念头,终于挣扎出了那一片黑暗。
现在唯一可以救自己的办法就是必须用另外一个人的身体挡在他和老鼠之间。
面罩的圈子大小正好把其他任何东西都挡在了他的视野之外。铁笼门距他的脸只有一两个巴掌远。老鼠已经知道可以饱餐一顿了,有一只在上蹿下跳,另外一只老得掉了毛,后腿支地站着,前爪抓住铁丝,鼻子在到处嗅着。
温斯顿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胡须和黄牙,心里又是那一阵黑色的恐怖。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眼前一片昏暗,脑袋一片空白。
“这可是古代中华帝国的家常便饭。”奥勃良一如既往地说教道。
温斯顿的脸已经触碰到了面罩,面颊上感受到了铁丝的温度。
接着--唉,不,这是不能避免的,一线希望,一线小小的希望。
太迟了,也许太迟了。
但是他突然明白,在整个世界上,这种惩罚只能转嫁到一个人的身上,也只有她能隔在他和老鼠中间。他拼命地一遍遍大声喊道:
“咬秋莉亚!咬秋莉亚!别咬我!秋莉亚!你们怎样咬她都行。把她的脸咬下来,啃她的骨头。别咬我!咬秋莉亚!别咬我!”
他的身子朝后倒了过去,掉到了深渊里,离开了老鼠。
他的身体仍绑在椅子上,但是他连人带椅子穿过了地板,穿过了大楼的墙壁,穿过了地球,穿过了海洋,穿过了大气层,穿过了太空,穿过了星际--远远地,远远地,远远地离开了老鼠。
他已超越了光年之外,但是奥勃良仍站在他旁边。那冷冰冰的铁丝仍贴在他的脸上。但是在眼前的一片漆黑中,他听到咔嚓一声,他知道笼门已经关上,没有打开。
《》第51章热爱老大哥(1)
栗树咖啡馆里空无一人。
外面的阳光斜照进窗口,黄色的光落在满是灰尘的桌面。
这是寂寞的十五点,一阵轻轻的音乐声从电幕上传来。
温斯顿坐在他以前常坐的角落里,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空杯子。
他时不时地就抬起头来看一眼对面墙上的那张大脸。
下面的文字说明是:
老大哥在看着你。
服务员很自觉地上来为他倒满了一杯胜利牌杜松子酒,从另一只瓶子里把几粒有丁香味的糖精放在里面,这是栗树咖啡馆的独有风味。
温斯顿在听着电幕的广播。
目前只有音乐,但和平部的特别公报随时都有可能被广播出来。
非洲前线的消息令人诚惶诚恐。他一整天担心的都是这件事。
欧亚国的一支军队(大洋国在同欧亚国打仗;大洋国一直在和欧亚国打仗)迅速地向南前进。虽然中午并没有公告具体的地点,但很可能战场已转到刚果河口,布拉柴维尔和利奥波德维尔已危在旦夕。不用看地图,大家就都明白这将意味着什么。这不仅是丧失中非的问题,而且这是大洋国在整个战争中,本土首次受到了威胁。
他似乎很激动,不过也许是被恐惧莫名地激起了的波澜,但马上就平息了。
他不再去想战争。
这些日子里,他对任何事情都无法长时间地集中思考。
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和往常一样,他一阵哆嗦,甚至有些恶心得想吐。这玩意儿可真让人受不了。
丁香油和糖精本来就已经够让人作呕了,更何况还要掺进杜松子酒里。最惨的是这种味道会日夜粘在他的身上,使他感到他已经和那味道融为一体了。
即使在他思想中,他也从来不指明那是什么,只要可以,他都尽量不去使它们在意识中出现。
这是隐隐约约被他想起的东西,上蹿下跳地出现在他面前,刺鼻的臭味。
杜松子酒在他的胃里翻滚着,他张开发紫的嘴唇打了个嗝儿。
自从他被放出来以后就发胖了,恢复了原来的脸色,说实话甚至比原来还好。
他的轮廓也粗了起来,脸上的皮肤也变得红润了,甚至那秃脑壳也红了一些。
服务员又没有等他招呼就把棋盘和当天的《泰晤士报》送了上来,还翻到了刊登棋艺栏的那一页。
只要温斯顿的酒杯空了,就又给他倒满,根本不需要招呼。
他们知道他的习惯。
棋盘总是等着他,这个角落的桌子总是留给他的;甚至座上客满时,这桌子也只有他一位客人,因为没有人愿意靠近他。
他甚至从来也不知道每天喝了几杯。过一会儿,他们就送一张脏纸条来,说是账单,但是他总觉得他们是少算了账。即使是多算了账也无所谓,反正他现在也不缺钱花。甚至还有一个工作,虽然是一个挂名差事,但比他原来工作的待遇要强多了。
电幕上的乐声中断,有人说话。
温斯顿抬起头来听。
只是富裕部的一则简短公告,而不是前线的消息。内容是上一季度第十个三年计划,鞋带的产量超额完成百分之九十八。
他看了一下报纸上的那局难棋,就开始摆起了棋子。这局巧妙的棋,关键在两只相。
“白子先走,两步将死。”温斯顿抬头看一眼老大哥的画像。总是白子将死对方,他的感觉模糊而又神秘。这棋局就像是安排好的,没有新意。自有生以来,黑子就从没在任何难棋中取胜过。这是不是也象征着邪永远不压正?那张庞大的脸盯着他,神情安详,充满力量。白子总是将死对方。
电幕上的声音停了一下,另一个严肃的口气说:
“十五点三十分有重要公告,请注意收听。十五点三十分有重要消息,请注意收听,千万不要错过。十五点三十分。”零星的音乐声再一次响起。
温斯顿心里乱得很。
这次是前线来的公报,他本能地猜想这一定是坏消息。他这一整天总时不时地想到在非洲可能吃了大败仗,就感到一阵兴奋。就像是真的看到了蜂拥而过的欧亚国军队,跨过了那从来没有突破过的边界,像一队蚂蚁似的拥进了非洲的底端。为什么不从侧翼包抄他们呢?西非海岸的轮廓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让白色的相朝前走了一步。这是走到了什么地方?似乎当他看到黑色的大军往南疾驰的时候,同时也看到了另外一支正在集合的军队,突然出现在他们的后方,切断了他们的陆海交通。他觉得另一支大军的出现,其实就是他的主观愿望。此时必须马上行动。
整个非洲一旦让他们控制了,好望角的机场和潜艇基地也让他们取得了,那大洋国就要被切成两半。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战败、崩溃、重新划分世界、党的毁灭!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
这种感情是神奇而复杂的,激烈地在内心斗争着,不过也不完全是复杂的,而是层层叠加的,只是看不到最底下那层。
这一阵心乱如麻过去了。他把白色的相又退了回来。不过此时他已经无法使自己安静地停留在这难棋上了。他的思想又开了小差。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桌上的尘埃上涂抹:
2+2=5。
秋莉亚说过:
“他们看不到我们的心。”
但是他们能够;奥勃良说过:
“你在这里碰到的事情是永远抹不掉的。”这话不假。有些事情,你自己的行为,是无法挽回的。你内心中的某些东西已经被掐死了、烧死了、腐蚀掉了。
他看到过她,也说过话。这些都已经不再危险了。他本能地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不再使他们有兴趣。如果他们还有那种意愿,甚至可以再安排一次约会。他们那次碰面只是偶然。
那是在公园里,三月里一个天气很不好的一天,冷得彻骨,地上被冻得像铁一样硬,草都死了,到处都不见新芽,只露出了一些藏红花,但也都被寒风吹跑了。
他们擦肩而过,形同陌生人。
但是他却转过身来跟着她,只不过显得并不那么热切。
他知道没有危险,他们已经吸引不了任何人的注意。
她没有说话,从草地上斜穿过去,像是要把他甩开,可是后来见甩不开,就索性让他走到身旁来。
他们走着走着就走到掉光了叶子的枯丛中间,这是个既不能躲人又不能防风的地方,他们却停在了这里。这一天冷得厉害,寒风会带着一些发脏的藏红花穿过枯枝。
他用胳膊搂住了她的腰。
周围没有电幕,但很可能有隐藏的窃听器,而且现在可是大白天。
但是这没有关系,一切都已没有关系了。
要是他们愿意,还可以躺下来做那种事。
一想到这些,他的肌肉就吓得发僵。
她对他的搂抱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懒得摆脱。
他现在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变化。
她的脸瘦了,还有很长的一条疤,从前额一直到太阳穴,头发遮住了一半,但这不是温斯顿想说的变化。
他想说的是她的腰比以前粗了,奇怪的是,还比以前僵硬。
他记得有一次,在火箭弹爆炸以后,他帮助别人从废墟里拖出一具尸体来,他那时才惊奇地发现,尸体的沉重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而且僵硬得就像是石块,极不好抬。
她的身体变得就像那样。
他不禁想到她的皮肤也一定没有以前那么细腻了。
他没有想去吻她,两个人也没有说话。
当他们后来往回走过大门时,她才第一次看他。
而且也只是短暂的一瞥,但是却充满了轻蔑和憎恨。
他不知道这种憎恨是对过去,还是对他现在浮肿的脸和被风刮得泪流满面。
他们并肩坐在了两把铁椅子上,但没有挨得太近。
他看到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她把她笨重的鞋子挪了几毫米,有意踩断了一根小树枝。
他注意到她的脚好像也比以前宽了。
“我出卖了你。”她若有若无地说。
“我出卖了你。”他说。
她又很快地憎恨地看了他一眼。
“有时候,”她说,“他们用那些让你无法忍受的东西来威胁你,甚至想都不能想。于是你会说:‘别这样对我,去对别人,去对某某人。’
后来你安慰着自己说这不过是一种计策,不过是想要他们停下来,你并不真的那么想。
但其实不是那样,当时你就是那么想的。
因为你认为只有那样才能救你,因此你很愿意用这个办法来救自己。
你真的愿意这事发生在另外一个人身上。至于他会怎样,你根本不关心。你只在乎你自己。”
“你在乎的只是你自己。”他随声附和说。
《》第52章热爱老大哥(2)
“也是因为这个,你对那个人的感情就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他说,“你感到不一样了。”
似乎没有别的可以说了。
他们的工作服被刮得紧紧地裹在身上,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真的很尴尬,而且坐着不动还特别冷,他以要赶地下铁为由,站起来就要走。
“我们以后见吧。”他说。
“好的,”她说,“我们以后见吧。”
他犹豫地在她身后跟了一小段路。
他们俩没有再说话。
她并没有想甩掉他,但是走得很快,他几乎无法跟上。他决定把她送到地下铁道车站门口,但是又突然觉得这样跟着也没什么意思,而且寒风也会让他吃不消。
他这时一心想的就是要离开她,回到栗树咖啡馆去,这是他第一次感到这个地方有多么好,他想着他在角落上的那张桌子,还有那报纸、棋盘、不断斟满的杜松子酒。最吸引他的是那里的温暖。
于是,他有意让一小群人走在他俩中间。
他并不是很想追上去,所以又放慢了脚步,转身往回走了。
大概走了五十公尺远时,他回过头来看。街上并不拥挤,但她已经渐渐消失了。
十多个匆匆忙忙赶路的人中,有一个可能是她。
但是从背后已经无法认出她那发胖僵硬的身子了。
“在当时,”她刚才说,“你说的真是这个意思。”他说的就是那个意思。他不仅说了,而且还发自内心地希望如此。他希望是她,而不是他,被送上前去喂……电幕上的音乐声有了变化。里面多出了一种破裂的嘲笑的调子,黄色的调子。
也许事实并不是这样,而只是一种对声音的记忆,接着有人唱道:
“在遮阴的栗树下,我出卖了你,你出卖了我--”他已经热泪盈眶。
一个服务员走过,看到他空着的酒杯,就去把杜松子酒瓶拿来。
他端起了酒杯,闻了一下。
这玩意儿一口比一口难喝,但也许这也正是他沉溺于此的原因。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死亡、复活。他每晚都靠杜松子酒沉醉如死,也是靠杜松子酒在每天清晨的时候清醒过来。
他几乎很少在十一点以前醒来,醒来的时候睁不开眼睛,口渴如焚,背痛欲折,要不是前晚把酒瓶和茶杯放在床边,他一准爬不起来。
在中午的几个小时里,他就呆呆地坐在那里听电幕,旁边放着一瓶酒。
从十五点到打烊,他是栗树咖啡馆的常客。
没人管他干什么,任何警笛都惊动不了他,电幕也不再训斥他。
有时,他一个星期会有两次到真理部一间灰尘厚积、被人遗忘的办公室里,做一些工作,或者是类似工作的事情。
他被任命的小组委员会的上级,是隶属于那些负责处理编纂第十一版《新话词典》时所发生的次要问题的无数委员会中的其中一个。
他被吩咐写一份叫做临时报告的东西,但是,他却不知道这报告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大概同逗点应该放在括号内还是括号外的问题有关。还有四名同他相类似的人物和他在一个小组里。
他们经常是开完会就散,个个都坦率地认为,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工作要做。
但有时他们也会坐下来认真地工作,像真的似的在作记录、起草条陈,工作起来没完没了,从来没有结束过。
那是因为他们对于究竟要讨论什么样的问题,展开了越来越复杂、深奥的争论,在定义上吹毛求疵,有心无心地扯到题外去,争到最后甚至扬言要请示上级。
但是他们又突然泄了气,于是只好围坐在桌子旁,茫然地四目相对,有如雄鸡一唱天下白时销声匿迹的鬼魂。
电幕安静了片刻。温斯顿拍了下脑袋。
公报!哦,不是,他们只是在换放别的音乐。
一幅非洲地图出现在他眼前。有一幅图表显示着军队的调动:一支黑色的箭头垂直向南,一支白色的箭头横着东进,割断了黑色箭头的尾巴。好像是为了请示,他抬头看一眼画像上的那没有变化的脸。难以置信那白色箭头压根儿就不存在。
他一时没了兴趣,又喝了一大口杜松子酒,把那白色的相,走了一步。将!但是这一步显然走错了,因为--
忽然一个记忆在他脑海里浮了出来。那是一间烛火点亮的屋子,有一张用白床罩盖着的大床,那时他大概也就十来岁,坐在地板上,摇着一个色子匣,在高兴地大笑。
他的母亲坐在他对面,也在大笑。
这大概是在她失踪前的一个月。
当时两人关系已经缓和了,他忘记了难熬的肚饿,幼时对她的爱恋又回来了。
那一天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记忆中,大雨如注,雨水敲打在玻璃窗上,屋子里太黑,无法看书。
两个孩子在黑暗狭仄的卧室里极其无聊。
温斯顿开始哭哭啼啼,哼哼唧唧,吵闹着要吃的,翻箱倒柜,横拉竖拽,擂墙擂得山响,把邻居烦得直敲墙,他的妹妹也不断地号哭。最后,他的母亲说:
“乖乖的别闹,我去给你买个玩具。非常可爱的玩具,你一定会喜欢的。”说完就顶着大雨出门了,到附近一家有时仍旧开着的小百货铺里,买回来一只装着色子玩进退游戏的硬纸匣。
他仍旧记得那硬纸板的气味是潮乎乎的。
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硬纸板都破了,用木头做的小色子表面粗糙,躺也躺不平。温斯顿感到很不高兴,毫无兴趣地瞥了一眼。
但是这时他母亲点了一根蜡烛,母子俩就坐在地板上玩起来。
当他们的棋子各自进了几步,快到终点时,又退了回来,几乎又回到了起点,他此时来了兴致,大声笑着叫喊。他们玩了八次,各赢四次。
他的妹妹还太小,看不懂他们在玩什么,一个人靠坐在床腿边,看到他们大笑也跟着大笑。
整整一个下午,他们就像在他幼年时代一样快活。
他不再去想这幅景象。他告诉自己这个记忆是假的。他常常会有这种假记忆。但只要你知道它们是假的,就没有关系。有的事情确实发生过,有的却没有。他又在想那棋局,刚要去走那个相,棋子就啪的一声掉在棋盘上了。他惊了一下,好像身上被刺了一下。
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喇叭声。
这次是发表公报了!
胜利!每当有胜利的消息时,喇叭总是会在前一天晚上响起。
咖啡馆里一阵兴奋,像是被通上了电。甚至服务员也被电了一下,支着耳朵听。
喇叭声使大家都躁动了。
电幕已经开始播放,广播员的声音极其兴奋,但是也几乎被外面的欢呼声淹没了。
消息像是施了魔法,在街上不胫而走。他从电幕上所能听到的只是,一切都按他所预料的那样发生了:
一支海上大军秘密集合起来,突然插入敌军后方,白色的箭头切断了黑色箭头的尾巴。
在沸腾的人声中还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略显得意的话:“伟大的战略部署--巧妙的配合--彻底的溃退--俘虏五十万--完全丧失斗志--控制了整个非洲--战争结束指日可待--大获全胜--人类历史上最大的胜利--胜利,胜利,胜利!”
温斯顿的两只脚在桌子底下拼命乱蹬,他仍坐在那里没有动,但是他却觉得自己是在跑,在飞快地跑着,和外面的群众一起,欣喜若狂,大声嚷嚷着。
他再抬起头,看一眼老大哥的画像。
这凌驾世界之上的巨人!
这把亚洲的乌合之众撞得头破血流的砥柱!
他想起在十分钟之前,是的,仅仅只有十分钟,他还在想着前线到底是胜是负,还很疑惑。
而现在,覆亡的不仅只是一支欧亚国的军队而已。
自从他进了友爱部直至今日,他已经有了不少变化,然而最后那必需的变化,真正让他洗心革面的变化,直到刚刚才终于完成。
电幕上的报告仍是些俘虏、战利品、杀戮的故事,但是外面已没有刚才那么喧闹了。
服务员们又回到了工作岗位。
温斯顿得意地坐在那里,也没有注意到那又被倒满了的酒杯。
他现在不再跑,也不再叫了。
他又回到了友爱部,他的一切都被原谅了,他的灵魂洁白如雪。
……站在被告席上的他,招认了一切事和所有人,不管是真是假。
他走在白色瓷砖的走廊里,觉得像走在阳光中一样,后面跟着一个武装的警卫。等待已久的子弹射进了他的脑袋。
他抬头看着那张庞大的脸。他花了四十年的时间才真正看清了那黑色大胡子后面的笑容。
哦,残酷的、没有必要的误会!
哦,这慈爱的胸怀,他竟然冥顽不灵地逃开去做一个流亡者!
有两行带着酒气的泪从他的鼻梁两侧流了下来。
但是没有关系,一切都很好,斗争已经结束了。
他征服了自己。他热爱老大哥!
友情推介
孙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
著有龙城三部曲《龙迹》《龙碑》《龙蚀》等长篇、中短篇小说,以及各类体裁作品30余部
石名岗,研究山西文革学者
下面推出
高建东新著——终于有了私藏版!
特别向以下省城文学大家致意,没有他们的大作,就没有编者万字的《追忆那流逝的青涩年华》:
赵瑜、孙涛、石明岗、周宗奇、蒋言礼、谭曙方、黄海波、阎建明、吕大成等;
——真是获益匪浅,敬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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