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果（布）在三月下旬刚刚举行了总统大选，现任总统萨苏成功连任，开启了他自年修宪、年大选后的第二个任期。此次大选的过程比年要平稳得多，但也充满戏剧性。萨苏的重要对手盖伊·科莱拉斯（GuyBriceParfaitKolélas，昵称Pako）在投票前夜竟然在法国因新冠去世，去世前还发布了一段短视频鼓励其支持者去“为了变革”而投票。
视频1.Pako的临终嘱托
算上去年去世的若阿基姆·雍比-奥庞戈和帕斯卡·利苏巴，萨苏四十多年来的政坛老对手们基本都已去世了。那个革命、斗争和内战的时代也随着他们渐行渐远。萨苏这数十年的从政和执政经历串联起了刚果当代史绝大多数重要事件，也是同时期很多非洲国家和它们领导人命运的缩影。
图1.萨苏与五代法国领导人
一、年代到年代：革命与政变
年11月23日，萨苏出生于刚果北部奥约地区（Oyo）的埃杜村（Edou）。他是姆博齐人（Mbochi），并不属于刚果的最大族群刚果族（Kongo）。他在北部城市奥旺多（Owando，殖民时期名为FortRousset）上了小学，-60年间在位于刚果南部城市多利吉（Dolisie）接受师范教育，准备成为一名小学老师。拿到教师资格后，他又在年通过了军校的招生考试，于刚果独立前夕成为了一名预备军官学员。在军中他表现突出，第二年就被送到中非和阿尔及利亚进修。年返回刚果，被授予少尉军衔。一年后又在法国进修，毕业后升为中尉。年，他加入了马里安·恩古瓦比上尉组建的刚果第一个空降营，成为其中的第一批军官。接下来的十来年间，随着恩古瓦比掌权，他在军中的地位也迅速上升，历任空降营指挥官、布拉柴维尔（刚果首都）军区司令、陆军司令、国家保安局长等要职。
图2.萨苏与恩古瓦比
六十到七十年代的刚果刚刚独立，政局不稳，发生了多次政变，萨苏在此期间也在政界迅速发展。年，他支持了针对刚果布首任总统富尔贝·尤卢的“光荣三日”抗议（LesTroisGlorieuses）。面对抗议，尤卢辞职，曾任国民议会议长和多个部门部长的阿方斯·马桑巴-代巴接任总统。年，马桑巴与恩古瓦比之间多年以来关于军队领导权的矛盾爆发，后者发动政变并于年底接任总统。作为恩古瓦比的忠实追随者，萨苏是此次政变中的重要力量。
图3.年马桑巴访华，拜会毛泽东
年12月31日，刚果劳动党（也是现在的执政党）成立，萨苏为其创始成员之一，并在三个月后跻身政治局。在年底的刚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扩大会议上，党内出现了严重分歧。政治局因此被解散，随后恩古瓦比成立了一个由五名成员组成的革命特别领导小组。萨苏位列其中，从此进入刚果最高领导层。年3月18日下午2点30分，恩古瓦比在其居所被暗杀。在暗杀后数日，马桑巴被指控为幕后凶手，并于25日被枪决。在短暂的过渡时期，萨苏暂时执掌了刚果劳动党军事委员会。4月3日该委员会决定由若阿基姆·雍比-奥庞戈接任总统（他年3月30日因新冠在法国去世）。
图4.年3月19日的刚果劳动党军事委员会（前排左一为萨苏，前排左二为雍比）
二、年代：繁荣与困境
萨苏因其在过渡时期的表现被授予上校军衔，并出任刚果劳动党军委第一副主席。但之后的两年中，刚果党政军高层斗争不断，雍比也难以独善其身。迫于压力，他于年2月5日召开中央委员会，在会上被解除总统职务，萨苏接替他出任刚果代总统并兼任国防部长，之后3月的刚果劳动党扩大会议上成为中央委员会主席。
上任初期的几年中，萨苏领导下的刚果取得了一段时期的繁荣：获得了IMF的贷款，对外国投资开放了更多的石油和矿产资源，几块大油田开始产油，第一家炼油厂投产，与苏联签订长达20年的友好协议。年，在刚果劳动党三大上，萨苏成功连任中央委员会主席和刚果总统职位，雍比也被释放。年，萨苏当选非洲统一组织（非盟前身）主席。此时的刚果，似乎正在摆脱多年政治纷争的困扰而走上正轨。
图5.年萨苏与夫人安托瓦内特·萨苏-恩格索在华盛顿的安德鲁斯空军基地
然而好景不长，年底到年初，石油价格暴跌，刚果陷入财政困境。在IMF等国际金融机构的压力下，为了实现债务重组，刚果与众多同时期的非洲国家一样进行了结构调整（StructuralAdjustmentProgram），包括停止公务员招聘和晋升、废除国家专营等措施以控制财政支出。年，恩古瓦比的一些旧部与萨苏产生矛盾，双方在刚果北方奥旺多地区发生交火。此次冲突虽然并未动摇萨苏的统治，但政治斗争的阴云又在布拉柴维尔的上空渐渐积聚。年，刚果劳动党四大再次选举萨苏为党魁和国家元首，此时他依然兼任国防部长。但随着东欧剧变的发生，九十年代的刚果注定难以安定。
三、年代：下野与内战
年马桑巴上台之后确立了一党制。年，在轰轰烈烈的东欧剧变过程中，刚果作为社会主义国家，也未能独善其身。在当年6月的法非峰会上，密特朗向非洲领导人倡议多党化，并且宣布法国援助将与此挂钩。7月，刚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决定党与国家分开，在一段过渡时期后实现多党制。但当年九月，刚果工会联合会向刚果布政府要求立刻实行多党制，萨苏一度想让军方控制联合会的领导层，但没有得到总参谋长莫科科将军（Jean-MarieMokoko）的支持。迫于压力，萨苏做出让步，十二月就通过了多党制的立法。刚果劳动党在意识形态上也放弃了马列主义。
图6.年的莫科科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大量新政党成立，抗议和罢工浪潮不断，刚果布社会秩序和经济发展受到严重影响。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量新报社，大部分都针对萨苏与刚果劳动党。此时萨苏的人气落到了政治生涯的最低点。年2月，关于新政治体制的全国代表大会召开，有来自各组织的代表人参加，在这场持续了四个月的会议上，萨苏完全失势，会议任命了新的总理并掌握实权，萨苏仅保留了名义上的国家元首地位。
年6月至7月间，刚果布按照计划举行了议会选举。刚果劳动党仅获得席中的19席，而由利苏巴（PascalLissouba）领导的泛非社会民主联盟（Unionpanafricainepourladémocratiesociale）取得了最多的39席。8月举行的总统选举中，萨苏一轮游，仅获17%的选票，主要来自北方地区。第二轮对决在利苏巴和伯纳德·科莱拉斯（BernardKolélas，开头提到的盖伊·科莱拉斯的父亲）展开，最终利苏巴获胜。选举中萨苏支持了利苏巴，但选后刚果劳动党获得的政府职位没有达到预期，双方结盟迅速破裂。
图7.刚果布前总统利苏巴
突如其来的多党制并没有为刚果布带来繁荣，相反，它引发了更多的冲突。由于对年大选结果的争议不断，年，科莱拉斯阵营和利苏巴阵营发生冲突，随后引发刚果布的第一次内战，造成近人丧生。萨苏在内战中与科莱拉斯一方结盟。双方最终于年底签订和平协议。萨苏也于次年离开刚果，在巴黎开始了一段短暂的流亡生涯。
图8.伯纳德·科莱拉斯
年1月，萨苏返回刚果，准备参加当年7月的总统选举。当年5月，他的全国巡回竞选活动来到了奥旺多，而那里正是70年代末萨苏的对手雍比的重镇。双方的支持者在奥旺多发生了冲突，各有死伤。6月2日，4名雍比的拥护者在萨苏的老家奥约附近被萨苏的“眼镜蛇”民兵组织（Cobra）打死，此后局势变得更加紧张。6月5日，刚果政府军包围了萨苏在布拉柴维尔姆皮拉区（Mpila）的家，试图逮捕两名参与冲突的嫌疑人。“眼镜蛇”迅速组织了反击，刚果布第二次内战随后爆发。内战持续了数月，期间虽有国内和国际社会努力调停，但均未能达成任何协议。9月，利苏巴任命科莱拉斯为总理，科莱拉斯的民兵组织“忍者”（Ninja）参战，与利苏巴共同对抗萨苏。10月，安哥拉的介入让萨苏方占据上风。11日至12日，安哥拉空军对利苏巴一方在布拉柴维尔的据点进行了空袭。16日，“眼镜蛇”在安哥拉的坦克和名士兵的支援下控制了布拉柴维尔，利苏巴则逃往加蓬。与此同时，安哥拉援军还帮助萨苏控制了黑角。
萨苏在25日宣誓就任总统，但反对他的力量依然活跃在中小城市和乡村地区，甚至在年还曾攻入布拉柴维尔南部。在年年底，约名反对派士兵在签订和平协议之后向刚果政府投降，刚果布第二次内战正式结束。此后几年，利苏巴、雍比、科莱拉斯等人相继在缺席审判（因为此时他们都已逃往国外）中被判以重罪。而内战当中新兴起了一股由恩图米牧师（PasteurNtumi，原名FrédéricBintsamou）领导的势力，其主要兵力来源是逃往环绕着布拉柴维尔的普尔省（Pool）的“忍者”残部。这股势力与政府的冲突一直持续到年，并且在至年间卷土重来。
图9.年的恩图米
四、至今：重建与修宪
21世纪初的刚果仿佛在重演八十年代：新的油田投产，恰逢石油开始了长达十余年的牛市，而且年新签订的油田开发协议使得刚果政府可以从石油收入中获得更多的份额。同时，来自中国的企业、投资和商品开始大量进入刚果，为刚果经济注入了新的动力。
在快速发展的背景下，萨苏在年完成了第一次修宪。该部宪法确立了一些根本性的政治制度，包括总统普选、任期年限等。在同年的大选中，萨苏唯一的对手是安德烈·米隆格（AndréMilongo），后者曾在90年代初多党制的短暂过渡时期任总理，在利苏巴执政时期任国民议会议长。但他在投票前两天退出选举，萨苏从而顺利当选。年，萨苏当选非盟委员会主席。年，刚果布将退休年龄由55岁推迟到60岁，月最低工资由非郎升至非郎（约合56欧元）。
同样在这段时间，萨苏对他的几个老对手也都相继实行了大赦。年科莱拉斯为参加夫人葬礼回到刚果，萨苏对他实行了特赦。年，科莱拉斯的党派与刚果劳动党结成同盟，他本人在当年的议会选举中当选国民议会议员，后于年在巴黎去世。而雍比则在年被特赦，并且在当年返回刚果。此后他一直致力于复兴其党派。利苏巴年被特赦，但一直在巴黎生活，没有再投身刚果政治。
年，刚果布再次大选，萨苏的对手们都没有进行任何实质性的竞选活动。萨苏顺利再次当选。但随着宪法规定的两届任期（每届七年，所以年是其这一任期的最后一年）的期限逐渐接近，刚果布风波再起。年10月，刚果布通过修宪公投，新宪法使得萨苏可以继续竞选三届总统，每届任期五年。此次修宪引发了一些争议，反对阵营中最有影响的是90年代初与萨苏在处理工会联合会首领的问题上产生过矛盾的莫科科和伯纳德·科莱拉斯的儿子盖伊。他们均参与了年大选，结果是萨苏首轮胜选，盖伊和莫科科分别获得15%和14%的选票。3月24日结果公开以后，莫科科和盖伊号召刚果人民抵制选举结果。因为与科莱拉斯旧部的关系，恩图米牧师支持盖伊，也加入了对抗萨苏的阵营。
4月4日凌晨，阵阵枪声搅动了布拉柴维尔的深夜，恩图米牧师的武装“忍者”进入到了布拉柴维尔南部。日出之后，大批民众撤离到了市中心，南部成为了政府军与“忍者”的交火地带。四天之后，布拉柴维尔的冲突平息了，但“忍者”依然活跃在布拉柴维尔周边的普尔省。那里小规模的冲突一直持续到了年12月。当月，刚果政府与恩图米牧师签订停火协议，恩图米免于指控，而他的队伍也被解除武装。莫科科则在4月4日冲突爆发当天就被软禁在家，6月16日起以“破坏公共秩序”的罪名拘留。年5月11日，他因“破坏国家内部安全罪”被判处20年有期徒刑，至今仍在服刑。盖伊则在年成立了他的新政党，为年大选做准备，但不幸于大选前夜因新冠去世。
从年恩古瓦比的暗杀到年的冲突，期间大大小小的风波似乎都是萨苏与几位老对手的恩恩怨怨。年以来这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这些老对手们，甚至他们的下一代，很多相继去世了（还包括在政治上不活跃的第二任总统马桑巴的儿子，罗伯特·让-拉斐尔·马桑巴-代巴，其去世前任财政部汇款管理中心主任）。今年4月16日，萨苏即将正式就职。在对手们去世之后，他也许正处在一个新时代的起点。
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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